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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中篇纪实原创]枸椒河谜案(连载,谢绝转贴) [打印本页]

作者: 自由神鹰    时间: 2007-9-14 15:57
标题: [中篇纪实原创]枸椒河谜案(连载,谢绝转贴)
1
秦岭南麓有个泉水村。
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屁股大的山窝窝里,三三两两的农舍依着山傍着水,弯弯曲曲的枸椒河将村子分为两半,正面是阳坡,反面为阴坡。

这是1985年的冬月。
天刚蒙蒙亮的样子,泉水村整个地被白茫茫的雪包裹着。不知哪家的公鸡扯长脖子“咕-咕-咕――”地叫起了鸣,于是整个村子的公鸡也跟着叫起来。鸡叫三遍,正是三更天的时辰。
朱玉荷家漆黑漆黑的。她没有开灯,在黑暗里摸索着穿好衣服,“吱呀”一声打开门,再转过身去将门从外面虚掩上。尔后,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枸椒河对面走去。朱玉荷前脚刚出门,后面就有一个黑影从她屋里突地窜了出去,很快消逝在夜幕里。

昨夜大雪疯了似的下了一夜,现在停了。枸椒河两岸密林丛生,四面环山。朱玉荷一边扫着雪走,一边裹紧了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偶尔停一下,对着手呵呵气,转动着脖子望望四周空寂的山野。忽然,一只乌鸦“呀——”地鸣叫着从她的头上窜过,转眼便不知去向,路边树枝上的积雪被震落一片,弄了她一头一身的雪,便慌忙拍打着,嘴里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骂了几句。“扑哧、扑哧”,朱玉荷扫着雪很快过了枸椒河,来到本村村民余长青家院子里推门进去。
“娃他表婶,来这么早,没让他表叔做伴儿呢?”余长青的爱人边将白面馒头往蒸笼里放边招呼说。
“嗨,我土生土长的,怕个球呀,死鬼昨晚喝酒喝醉了,还在坦尸哟!”说话间,朱玉荷已挽起袖子开始切菜了。
说起酒,是自酿的土产苞谷酒,这枸椒河两岸的村民个个都会,家家都有的。在这个鬼不下蛋的地方,男人和女人都有一手独门的绝活儿——烤酒,烤出醇醇的地道的苞谷酒。这苞谷是自产的,柴禾是山上长的,一切都是就地取材。不光是烤酒,而且他们的酒量也大得吓人。在村里,不管到哪家吃饭,酒是一定要喝的,尤其是赶上红白喜事或生日节气,喝酒的汉子们就爱较酒量,一敬二陪三猜拳,个个非喝得烂醉如泥认不得鸡鸭。

这不,昨晚余长青过生儿(以送礼的方式表示祝贺,当地人称为过“36”),村里汉子大都来喝酒祝贺。而他爱人更是在冬月底就去河对岸请了村里公认炒菜最好的厨师朱玉荷帮忙做菜。并且,晚上还把朱玉荷的丈夫申兴国接过来坐了上席,酒一直喝到凌晨3点多钟才散席,申兴国打起了酒嗝说起了酒话一走三晃,几个顺路的邻居便点着篾篁火把他送回了家。
叮叮哐哐叮叮哐哐叮叮哐哐
朱玉荷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四席客的菜已准备妥当,该蒸的菜上了笼,该炒的菜配好了调料,灶台上头号锅和二号锅上架的两幅蒸笼已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这时,天已大亮了。
余长青和他大儿子把村里给他做生儿的客人陆陆续续接到了家。余长青的爱人猛地想起什么一样,扯长嗓子对西屋喊道:“成娃仔,快去喊你表叔过来吃饭。”
“噢”余长青的小儿子正在西屋里烤火,听到他妈喊叫,揉着惺忪的睡眼应了一声后便出了门。
约摸半个小时,成娃气喘嘘嘘地跑回家,径直到厨房里对朱玉荷说:
“表••••••表婶,表叔他••••••他••••••没气了••••••醉醉死了••••••”
“哇”地一声,朱玉荷抱头哭起来:
“咋得了••••••哟••••••咋得了哟••••••”
朱玉荷一路嚎天哭地,余长青的爱人和一大堆客人连劝带哄地搀扶着她过了枸椒河,一起涌进她那半山腰上的家。
这时,屋里已围满了左邻右舍,朱玉荷的小女子平娃和申兴国的弟弟申兴华坐在里屋守着床上的尸体。
朱玉荷径直扑到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娃他叔呀,你你••••••走得这快啊,叫••••••叫我们娘儿们••••••以后咋过呀••••••啊••••••”
男人和女人们便七嘴八舌地劝开了:
“人死不能复生,莫哭了,快料理后事吧!”
“她婶子,快找布来我们帮你缝寿衣••••••”
“我的命••••••好苦哟••••••”朱玉荷一边哭一边捶胸顿足。
人群中,有男人在叹气,也有女人在陪着抹眼泪。不知是叹息申兴国的英年早逝,还是叹息朱玉荷的命运多舛。

2
43岁的朱玉荷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然小时候家里穷,没进过学堂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人却和她的名字一样漂亮,并且能说会道,又有一手好茶饭,当姑娘时远近提亲的几乎踏破了门槛子。或许是红颜薄命,朱玉荷18岁那年,由父母包办将稀里糊涂的她嫁给了邻居申家老二申兴国,她母亲说,在农村要的就是人老实、勤快。
可她却不是这么想。村东头小她几岁的狗娃自小读书就从她家门前头过,她每次目送着他去山外上学的时候,她的心里真是羡慕得要死。也不知从何时萌发的一种情愫,便在心底扎下了根,有时在山上放牛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那年夏天的一次雨后,枸椒河涨水了,上学的狗娃正站在岸边望着河水发呆,恰巧被她路过看到了,就硬是把狗娃背过了河。后来,狗娃考上大学了很少回家,她却反而把狗娃当作偶像更加崇拜起来。她心里明白,这只是一种幻想,可她永远也忘不了狗娃那棱角分明又未脱稚气的脸和脸上的微笑,更忘不掉每次遇到他时狗娃清脆地喊她“朱姐”的样子。直到她结了婚,她的单纯的思想才被搅得一塌糊涂。
只有一瞬间,那一桩桩一幕幕就象放电影一样从朱玉荷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暗自痛恨自己,痛恨这失败的婚姻。而此刻,她又似乎突然从哪儿冒出一种释然的轻松感。于是,朱玉荷又很快恢复了她的泼辣劲儿,开始屋里屋外地忙碌起来了。

申兴国第二天就下了坑,葬礼举行得十分简单。当村里村外七亲八戚的离开枸椒河后,申兴国喝酒醉死的消息就象插上翅膀一样,迅速在山上山下山里山外传开了。茶余饭后,人们议论得最多的,是说申兴国死时一丝不挂,并且脖子上有血印子,象鬼掐的一样,令胆儿小的人听得毛骨悚然的。这酒祸出得蹊跷,犹如一团谜说不清道不明,而善良淳朴的山里人也只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新鲜,背地里聊聊而已,没有人去深究其个中缘由。
3
元月18日上午,北风呼啸,寒气袭人。土门派出所所长陈文汉、民警贺聿平一起驾车去泉水村小学检查学校危房。这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些日子了,有安全隐患一定得排除。路上,王所长一直在深思这个问题。
车到山脚下,车轮子就开始打滑了。泉水村治保主任王明洋家就住在枸椒河口的公路边。听到刹车声,他赶忙出门将陈所长一行迎进屋里坐下。陈所长简单地说明来意后,几个人就和王明洋一起“嗝叽嗝叽”地踩着积雪上山。

路上闲聊中,王明洋向陈所长反应了申兴国喝酒醉死的事儿。陈所长顿时眉头揪成一团说:“脖子上有血印子?这么大的事儿,你咋不早点报告呢?”
王明洋哼哼哈哈的做委屈状:“申兴国的弟弟申兴华和少数群众反应的。大多数人都说是醉死的。”
陈文汉一路沉默。几个人检查完学校安全后,回到王明洋家,大家刚刚坐稳,就见一位黑脸汉子一头闯进屋来,“扑腾”一声跪下说:“我哥死得不明不白的,领导要替他申冤呀!”
王明洋说:“申兴华,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申兴华哽咽道:我刚刚听说领导来村上办事儿,专门向你们反应一个事儿,我怀疑我哥被人害死了。古历腊月初三晚上,我们四组开会,到谢家沟太远,每天晚上都有狼怪叫,我二哥申兴国说他是要去的,所以我就没去。初四早上我刚端碗吃饭,我小侄女平娃急匆匆地来说她伯醉得在床上没用了,她妈在余家帮忙做早饭。我把碗一放就过去看。人已经断气了,我摸他手脚都是冰凉的,胳膊、腿都硬了,揭开被子,又摸他胸口,还有一点热。我连忙掐他人中对到他耳朵喊,都没有一点反应。他身上一丝不挂,其他地方也没得伤,就是脖子上有几块血印子。一会儿平娃的妈也回来了,屋里来了许多邻居,他亲家华吉霜打碎了一只碗用瓷瓦子扎他嘴,一些邻居也大声喊“申兴国••••••申兴国••••••”,村上了赤脚医生看了后,说酒把内脏烧坏了,人已经没得救了。我问嫂子,我哥脖子上哪儿来的血印子呢?朱玉荷哭着说,你哥昨夜回来进屋时在门坎上绊了一跤,篾篁火把把他脖子戳了的,我听见响声,起来把他背到床上脱的衣服,他夜里哼叫了一夜。我们都当他是醉死的,初五就把人埋了。后来,我过细一想,那天晚上后半夜有人从我门上过院子里的狗子咬了的,我二哥就住在我屋后山上不远,人老实得很,也没听见他喊叫,我心里一直有一团谜。请领导帮我查查,给我作主。
陈文汉听申兴华一口气把话说完,和贺聿平相互对视了一下,说:“你反应的问题我们明天就来查,你在家里呆着不要声张。走,我们这就回去。”
王明洋追出门说:“你们吃了中午饭再走吧?”
“不了。”说着,陈文汉已经启动了吉普车。
下午2时,回到土门派出所,陈文汉立即将情况向郧西县公安局局长陈良政作了报告。
“在所里待命。局里同志马上出发。”陈局长飞快地下达了指令。
“好。”陈文汉在电话里应道。

4
陈良政与县检察院取得联系的同时,迅速调兵遣将。
当日下午3时许,郧西县公安局刑侦股股长张有礼、预审股股长周有喜、刑警汪名新、法医王太明和县检察院审查批捕科干警邓开玉连夜驱车赶往30里外的土门镇。
在土门派出所。刑侦人员同所里民警紧急召开了会议,制定方案,就开棺验尸等工作作了具体安排。由于天黑后不利于尸检,决定第二天早晨再赶往现发现场。
当夜,天飘起了雪。面对恶劣的天气变化,民警们一夜难眠。元月19日早晨七时许,寒风啸啸,漫天飞雪。县公安局、检察院一行办案民警在所长陈文汉、民警贺聿平的陪同下前往泉水村开棺验尸。
一路上,所长陈文汉介绍说:泉水村是全镇较为偏远的自然村之一,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土地贫瘠,人烟稀少。当地有句顺口溜儿叫“枸椒河,穷叮当,十个男人九个光(光棍汉)”••••••
10多里山路,要翻两座山,走完谢家沟。七个人在那冰天雪地里,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上滚爬了将近两个小时,总算到了泉水村。

一行人在王明洋的带领下径直来到朱玉荷家。
这是3间座东朝西的土木结构瓦房,背靠山岭,门对枸椒河,具有浓郁的鄂西北建筑风格。刚进堂屋,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从房屋出来,笑哈哈地说:“稀客,稀客,快坐,快请坐。”
陈文汉把来意简单地跟朱玉荷说了一下。
“咋了哟,娃他叔才死几天,你们就要给他开膛破肚,连个囫囵尸首都落不下,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哟。”朱玉荷声泪俱下地说。
张有礼正色道:“朱玉荷,我们大雪天来开棺,是为了啥?我们是对你负责••••••”
通过刑侦人员进一步做其思想工作,朱玉荷神情沮丧地埋下了头。
张有礼一声令下,刑侦人员兵分两路,一路开展调查走访,另一路前往墓地开棺验尸。
墓地位于半山腰的一处荒坡上。几位小伙子七手八脚地就掘开了坟抬出棺材放到雪地上,尸检工作就地进行••••••

5
当日晚,在县公安局会议室,全部办案人员全部到场,紧急召开了案情分析会。

会议室里空气几乎是凝固的。陈良政猛吸了几口烟,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开门见山地说:“年关将至,这起命案能否破获,既是对全局年度工作的检验,也是给全县广大群众的一个圆满交待。”
张有礼首先将开棺验尸的详细情况向与会人员作专题汇报。他说:“目前,可以初步认定申兴国系他杀。从尸检的情况来看,扼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可能性最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酒精中毒和疾病。我们在走访群众时,有人反映,申死亡的那天夜里,给余长青做生儿的一些亲戚不具备作案时间;那几日当地群众没有发现外地人来泉水沟村,可排除流窜作案;申兴华反映当夜没有听见他二哥喊叫,可以初步推断可能系与申熟识的人作案,很可能就是本村人。另外,申本人生性老实怕事,可排除仇杀和谋财害命的可能。而申的爱人朱玉荷在村上被称为女强人,吃烟喝酒、上坡下厨,里外都是一把好手。更为重要的是,她善于交际,村里有几个单身汉曾与她有染。”
“这是我们下午排查出来的16名重点嫌疑对象名单。”张有礼边说边递上名单。
陈良政接过名单仔细看了看。说:“大家都发表一下各自的看法。”
预审股股长周有喜说:“朱玉荷是案件最关键的人,我认为有必要对她进行全天候秘密监控。”
“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为了赶时间,下午从死者身上提取的东西应迅速送检,这对案件的定性是十分重要的。”法医王太明接过话说。
……
大家各抒己见,争论的焦点仍旧是案件定性问题。
陈良政说:“明天,侦破小组分3个专班开展工作,由张有礼负总责,分别落实现场调查、秘密监控和实物送检工作。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

6
那天公安民警一走,枸椒河顿时象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议论:
“公安局的人来,听说是申兴华告的状呀?”
“不是吧?肯定是和她相好的争风吃醋……”
平娃不知在哪儿听到了大人们的对话回家给她母亲朱玉荷说了,气得朱玉荷睡了两天,一口饭也吃不下。

她能不气么?这男人死了,竟然还有人去举什么报,去告什么状。如今人埋个二道,还招来这多闲话,那唾沫星子还不砸死人啦。
她愈想愈气,愈气就愈哭,几个娃子也跟着掉眼泪。她甚至哭唱了起来:这年关来了,钱没得一分,外面还拉那多帐,咋得过哟,我这命苦啊……

两天里,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维却一下子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她又重新回到那个久远的年代。
是的,当年,铁蛋儿和花儿的亲事在枸椒河可说是曾经象十二级地震一样,产生过轰动效应。铁蛋儿的大名儿叫申兴国,花儿就是她朱玉荷。在这山里,没有多少人读过书,人们叫着小名儿顺口了也习惯了。
那花儿不光是名字好听,那人也长得周正,大眼,细眉,酥胸、细腰,再配上一双长长的黑辫子,要怎么好看有怎么好看,要怎么惹人有怎么惹人。方圆几十里的年轻后生们个个找了媒人上门儿说亲,都没个结果,可谁也没想到,那花儿最后竟嫁给了铁蛋儿。后生们将脑袋摆得山响,把牙齿咬得“格格”直蹦,嘴里骂道:真是一枝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在朱玉荷看来,这就是命。在旧社会,甚至进了洞房之后,男女才能见第一面。自小时候起,她就听到大人们关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教训,父母包办婚姻是枸椒河由来已久的传统,她违背不了父母之命。
在心里,这个因为老实而令父母满意的铁蛋儿,却不是她满意的。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铁蛋儿是平生最风光的一次。在唢呐和鞭炮声中,他将阴坡上朱家大女子花儿给娶过门儿了。她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样,被人牵进了洞房。更伤心的是铁蛋儿的粗鲁,结婚那夜,铁蛋儿就象做农活儿一样,简单、直接地整做着她,自己体验的是彻头彻尾的伤痛。

虽然少女时代的那段只有她才知道的暗恋情结已愈来愈遥远,愈来愈模糊了。可此时,她却再一次强迫自己想起他,想起他棱角分明又未脱稚气的脸和清清爽爽地喊她“朱姐”的样子。她想,若是狗娃,他不会那么野蛮和自私,那么凌驾于自己之上,尤其是绝不会经常吵架、打架,不会不给自己哪怕买一件新衣裳的…
她现在才明白,也许正是他,正是因为心中有了抹不去的他的影子,才导致了她对自己包办的婚姻不满意,进而,对自己的丈夫憎恶。18岁正是人生的花季呀,正是作梦的年轮呀,可是自己却身不由己的嫁了人,这是父母之命,怎敢违抗?
25年啦,就这么穷熬,就这么吵吵打打地过来了。丈夫总说多子多福,非要生个儿子,一口气生了三个,能不穷么?这几年村里一些人个个旧房换新房,自己不盖也不行啊。去年还是自己在头里操心,厚着脸皮子耍着嘴皮子去求人,东家借钱西家借粮,总算勉强盖起了3间瓦房,搬进了新居……

枸椒河的男人和女人们祖祖辈辈生息在这里,过着悠闲自在、与世无争的生活。在朱玉荷眼里,一年四季,人们忙完了地里的活路,回家后就是喝酒,搂女人;就着酒劲儿,搂着女人想怎么整做就怎么整做,也只有这时,男人们似乎才有了一种成就感和价值感。
这是单身汉儿王华胜跟她说的,他说他在她的身上才找到男人的这种感觉。
7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10余天过去了。2月1日上午,土门派出所电话报告县局:通过秘密监控发现,朱玉荷在民警走后睡了几天,二组的蔡子明到过她家。
当日,县局接到郧阳地区公安处电话,取回了郧阳地区人民医院病理检验报告书。病理切片结论为:1、心脏肥大;2、心脏淤血;3、颈部软组织、肌肉内灶状和弥漫性出血;4、甲状腺淤血,边缘部位出血;5、胃内溶物酒精成份较低。由此可完全排除酒精中毒或急病致死的可能性。申兴国属他人扼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他杀?陈良政面对鉴定结论苦苦思索了良久。事不宜迟,当日上午,陈良政亲率刑侦人员赶赴泉水村。
快过年了,崎岖的山路上多了一些办年货的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再看那四周的山头,积雪尚未溶化,绿色的松树林被雪染成白茫茫的一片,而山脚下的荒坡上,却只有光秃秃的一些桐子树,两三只乌鸦“呀呀”地叫着从枝头掠起,越过头顶飞向山的那一头,给这寒冷的冬天更添了几分凄清。

在泉水村临时成立的专案指挥部里,陈良政决定兵分两路,分别由张有礼和周有喜带队进一步开展调查走访、摸排等工作。
到2月1日傍晚时分,根据走访中群众反映的情况,朱玉荷与三个单身汉的风流韵事浮出了水面。
当夜,专案组民警召开了简单的碰头会,分析了调查重点和侦破方向。末了,陈良政坚定地说:务必在三个单身汉身上寻找突破口。

2月2日一大早,张有礼径直来到二组村民蔡子明家。经调查,蔡与朱的奸情属实,但申兴国被害的头一天,他在本组帮忙埋葬一姓宋的老汉,当日夜里有人证实他根本就没有外出。

周世财是位34岁的单身汉,住在朱玉荷房后,父母早逝,家境贫寒,跟70岁的奶奶一起生活。
周有喜和汪名新、贺聿平3个人一起来到他家时,他有些惊慌,说话语无论次。当周有喜向他宣传国家的有关政策、法律后,他才显得稍微平静了些。
汪名新单刀直入:“周世财,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我知道,就是为我跟……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人,真的没杀人。”
“那你如实地谈一谈。”贺聿平直视着周世财说。
周世财耸耸肩,坐直了身体,沮丧地说:“我交待,我跟朱玉荷两人有作风问题。是从1984年10月开始的。头一次是我在她家做篾活,编装粮食的竹篓子。当时,她家还没盖新房,住在集体的老队房里,只有两间房屋。那天上午她男人和娃子都不在屋,我就开玩笑撩她,后来我们一起到房屋里发生了关系……”
“继续讲。”周有喜说。
“那一次做篾活我就没要工钱。从那以后,我们一直有来往,有时,我悄悄喊她到我家里,有时在山上。直到去年10月份,有一天夜里,本组的王华胜到她家去玩被我碰到,我就走了。第二天早晨,朱玉荷又让我到她屋里与她发生了最后一次关系,她说她比较喜欢比她小的男人,所以一直与王华胜保持着关系,还怪我不该吃王华胜的醋等等。我觉得王华胜这个人也怪好的,便和她断绝了来往。”
“你与朱玉荷交往期间,谈没谈过结婚之类的话题?”汪名新问。
“从没谈过。因为一是她有男人,二是她风流得很,我也怕拴不住她的心。三是我觉得她更喜欢王华胜,因为王华胜只有20多岁,比我又年轻得多,我也只是逢场作戏。”周世财有些理直气壮起来。
“申兴国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干啥?”汪名新进一步问。
“那天是我大哥的生日,我到他家给他做生儿去了,晚上没有回家……”周世财回答得很平静。
民警找到其大哥周世强及其他人核实,认定周世财不具备作案时间。

另一路的调查也不顺利。周有喜带领民警来到王华胜家时,一位白发苍苍的看上去约70多岁的老人将民警迎进屋里坐下。周有喜说明来意后,老人说的儿子到土门的女子家帮忙砍柴了,顺便捎些年货回家过年。
周有喜问:“老人家,申兴国死那晚上您儿子在不在家?”
“噢,我记得,那夜我们组上开群众会,半夜才散会,儿子回来我睡了,因我的女子从土门婆家回来了,屋里只有两张床还有个哑巴小儿子,睡不下,我让他到对门儿付国娃家里找的歇处。”老人惊恐地说。
办案民警立即找到付国娃家,付明国一口咬定王华胜那夜确实是在他家里歇,他和王华胜睡一头,他小弟弟睡另一头儿。
最后一名嫌疑对象又查否了。

几天下来,16名重点嫌疑对象一一被排除了——他们均不具备作案时间。
2月3日,在六斗乡政府会议室里,陈良政再次zhuchi召开了案情分析会。10余名民警各抒已见。有的认为,人马不撤,继续寻找新的线索;有的认为,可以来个缓兵之计,过完春节再上案子;有的则认为,这几天所调查的情况,多少有一定的出入,有必要再过一道“筛子”;也有人认为,要从朱玉荷身上找突破口,再查查他与别的男人还有啥接触。
陈良政肯定了第一、第三和第四种看法,他果断地说“案子不破,人马不撤,春节就在泉水村过”。

8
朱玉荷这几天右眼皮老跳。听老年人说,左眼跳灾,想着心里直发怵。2月1日,公安局的人又来了,告诉她丈夫是被人谋害死的。他一听眼泪就直往下掉。公安民警安慰了她一阵后,就急匆匆地走了。后来听人说公安局的找了许多人调查,还去蔡子明的家,她心里更是一阵阵紧张。
这些年自己先后跟几个男人做的丑事左邻右舍早就有人议论,这一下全不都抖出来了?特别是蔡子明那个死鬼,上十年前当单身汉时天天缠着想睡自己,睡过了到三十岁勉强弄回个媳妇就把人给忘了,向他借点油他没有,借点盐他不给,真是没良心。去年他老婆死了他又想打鬼主意了,没门儿!这男人才刚死几天这个来提媒那个来凑合,他又亲自上门套近乎。真把人害死了,要不是这样,那公安局的哪会找他?那一次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自己知,何况和他只有那一次。那是婚后第一次跟别的男人睡吧?也难得他有这般调情的功夫,开玩笑把两个人的肚子都笑痛了,他就顺势把自己抱上床……哎,那死杂种还真比自己的男人强。悔不该有那一次呀,有了那个男人,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那种欲望是不是一个无底洞呢?硬把自己往里面拖,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王华胜是民警调查后的第三天下午回来的。
路过朱玉荷家时,朱玉荷正好坐在火炉边上烤火,一个人发着呆。王华胜到屋里往她怀里塞了一封信转身就走,朱玉荷突然从回忆中惊醒,撵出门小声说:“华胜子,公安局的人来找你爹了。我不识字你不知道?你给我信做啥子?”
  王华胜回过头说:“我知道了,以后抽机会再念给你听。这是在我姐家睡不着觉时半夜起来写的。
  朱玉荷嘴里一边嘟囔着:“赶球啥时髦”,一边进屋打开旧木箱,把信塞进一顶火车头棉帽子的夹缝里……

9
2月4日一早,朱玉荷刚刚起床,就听到门外喊:“有人在吗?”
  朱玉荷从房屋出来,见几位公安民警正站在门口。朱玉荷心里一震,又马上堆着笑说:“快坐,快来暖和暖和。”一边拿来手巾擦凳子上的灰。
  张有礼用手势示意她坐下,说:“朱玉荷,我们来找你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你丈夫被杀一案正处于侦破阶段,希望你能密切配合我们的工作。”
  朱玉荷沉默了好一会儿,泪水慢慢地从脸上滚落下来,她哽咽着说:“我错了,我做了对不起娃子他叔的事儿。你们一来我就准备主动向政府交待,可是这是见不得人的事,我又说不出口。”
“啥见不得人的事,现在我们上门找你,你如实地谈谈吧?”周有喜平和地说。
“我男人和我娘家住一个组,是邻居。他人老实,也没文化,又粗野,除了能做活,别的没啥材料。我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还是大集体,挣工分的气力活儿队上划了任务,他揽过来帮了一些忙儿,时间长了,我父母认为他人勤快又实在,对人没有坏心眼,就包办了婚事,我当时不懂事,就勉强结了婚。因为我们两家都困难,婚后吃没得吃的,穿没得穿的,补丁摞补丁的衣裳穿了好多年,又经常为家务事吵嘴、打架。后来土地下到户以后,家里才稍微强一点儿,吃得饱肚子了。这几年,村里人家大都有钱盖了新房子,我也争一口气去年把新房子盖起来,就是外面欠了一些帐;有的男人来家里要帐想打我主意,我想我男人总是没啥用,撑不起门户,我就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接着,朱玉荷把她与周世财、蔡子明、王华胜3个单身汉的奸情一一说出来,说罢了就抽抽噎噎地哭。
  “你说你丈夫是喝酒醉死的,现在公安机关已经认定系他人扼颈致死,你如何解释?”张有礼严肃地问。
  朱玉荷深深地把头埋在怀里,不停地搓着手。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说:“我一个妇女也斗不过男子汉,更不会掐死自己的男人,你们调查要是我,我抵命。”
  “我们只是了解一些情况,并非认为你是杀人凶手。你再仔细地想一想,希望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这几天有新情况及时向我们报告。”张有礼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再过两天就过年了呀?”朱玉荷疑惑地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问。
几位民警相互笑笑,走出朱玉荷的家。

10
  这几日天气特别的冷,天空阴沉沉的。而山村的夜似乎来的早些,一擦黑,四周就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王华胜刚刚吃完晚饭,几位公安民警犹如从天而降,容不得他反映过来,一副铮亮的手铐已带在了他的手腕上……

在村委会办公室里,没有农户家那暖和的炉火。侦破组全体民警都静静地坐着,空气几乎要凝固了,大家在心里琢磨着,今晚会有什么新的行动计划。果然,陈良政一一环视大家后,神色凝重地说:
  “今天下午,王华胜一回来就被成功抓获。原因是我们已掌握了新的情况。上午付明国主动找专案组反映了一个意外情况:王华胜腊月初三夜里根本就没有在他家歇,而是腊月初二在他家歇,他把时间记错了。现在我们把人员分成两组,张有礼带几个同志留守,继续搜集证据,我们其他人连夜将王华胜带回县局讯问。这是突破此案的关键所在。”
陈良政的话音刚落,会议室后窗外一个黑影一闪,就消失在夜幕里了

11
时值年关,局机关除了专案组人员和值班民警外,其他人都放假回家了。四周一片寂静,寒风吹在人的身上冷嗖嗖的。
午夜时分,县公安局审讯室内灯火通明。空气是凝固的,室内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审讯刚开始时,王华胜露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大声地叫嚣:“我没有杀人,我没有犯罪,你们凭什么抓我?”
周有喜、崔阳选、龚正旺、汪名新等主审人员端坐在主审席上。待王华胜冷静下来后,周有喜耐心地给他指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在强大的思想攻势和法律震慑中,王华胜深深地低下头,表示原意如实交待问题。

  接着,王华胜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他与朱玉荷的奸情和盘托出。
  他说,我都25岁了还没说到媳妇。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到朱玉荷家串门,还帮忙做些活;她盖房子的时候,我借给她一点东西,想请她给我说个媳妇。记得1984年腊月三十晚上,申兴国到我家约我到他们家里玩,一直玩到鸡子叫我要回家,朱玉荷把我送到大门外悄悄塞给我一双新鞋垫,我才发觉她对我有好感,就掏了5块钱给她。去年春上的一天上午,我从申家屋后地里做活回家时路过申兴国门儿上,申兴国说他屋里来了客,让我在他家宵夜陪他外甥子。当晚我喝醉了和他外甥子歇一床,申兴国到邻居家找歇处去了。半夜我起床找水喝,朱玉荷说灯泡坏了,她帮我倒开水,喝罢水顺便亲了我一口,我就抱住了她,我们靠在堂屋山墙上发生了关系。去年秋天,有一回朱玉荷说他男人走亲戚去了,让我去玩,我又到她家去睡了两夜。
  “申兴国死的那天夜里,你都做了些啥事?”周有喜问。
  “那晚我们小组开群众会,为交提留和农业税的事儿,因为有人扯皮,会一直开到半夜才散。我回屋里睡不下,我爹叫我到付明国家歇,在半路上遇到有人来,一听是朱玉荷和余家大儿子一路往回走一睡说话,我猜余家大儿子是去接申兴国过去喝酒的,便避开了他俩儿。见申兴国和余家大儿子打篾篁火把过了枸椒河,我才敲门进申兴国的屋。朱玉荷说,娃子们都不在屋,申兴国今夜又要喝醉酒的也不得回来的。我们就睡里面的床。”王华胜说到这儿停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接着讲,后来呢?”崔阳选问。
  “谁晓得第二天早上三、四点的样子,申兴国又回来了。申兴国和他一路儿走路的邻居说着话,把我们吵醒了,朱玉荷去开门,我吓得躲到房屋墙角的大竹篾篓子背后。天麻麻亮我就悄悄开门回去了。”王华胜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
  “那你说说申兴国咋死的?”周有喜问。
“我真的不晓得,我又没杀人,那夜申兴国好象喝醉了酒,在门坎儿处还绊了一跤,是朱玉荷把他背到房屋里面床上睡的,他哼叫了一夜。你们若有凭证说我杀了人,你们枪毙我都行。”王华胜有点儿理直气壮起来。
“王华胜,说假话要负法律责任的,你知道吗?”周有喜提醒道。
“我说的全是实话,别的我没得交待的了。”王华胜坐直了身子说。

一夜突审,王华胜几乎是机械地重复前面已交待的内容,回答似乎无懈可击,让审讯人员难以捕捉住半点新的情况。
  
陈良政陷入了沉思。难道我们的侦查方向错了?作案者另有其人?那么,他肯定是在凌晨时分王华胜和朱玉荷都走了的这段时间里作案。而在农村天麻麻亮的时候,人们大都起了床,作案者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杀人。再者,申兴华反映说后半夜听到有人从门上过狗子叫了的,那应该是申兴国回家以后的时间,这时候,也只有王华胜和朱玉荷具备作案的时间和条件。经过一番推理,陈良政的思路更加明晰起来。现在,唯有证据才能冲破王华胜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陈良政抬腕看了看手表,日期显示是:1986年2月5日,也就是距离发案已过了22天,距离报案已过了17天。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可是今年的案子能搁到明年再破么?不能,坚决不能。最后的两天,正是突破案件的关键,退一步必败无疑!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陈良政再次进行紧急部署:立即奔赴泉水村,再走访再调查再找证据!

12
2月5日天麻麻亮的时候,张有礼、陈文汉、贺聿平起床后很快就洗漱完毕,王明洋把火炉里的火一生着,大家坐下来正要布置今天的工作。

只见朱玉荷一头闯进屋来,“扑通”一声跪在张有礼面前,说:“我错了,我欺骗了政府和领导,我现在老实交待。”
张有礼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不露声色地拉起她,让她坐下。然后说:“好,那你说说吧。”
“我男人死的那天夜里,其实王华胜在我家里歇,余家老大刚把我男人接走,王华胜就来了,他说他屋里睡不下。没有想到睡到后半夜我男人回来了,他吓得藏在大竹篾篓子背后。我也没敢吱声,第二天一黑早我起来到余家做早饭,发现他已走了。另外,我男人那夜喝醉了,进屋时在门坎上绊了一跤子,夜里一直哼叫,我不该没理他。因为平时他有啥头痛脑热的小毛病都是挺过去的,所以我没放在心上就去余家做饭去了。”朱玉荷象背书一样说得较快。
  “你是说你男人脖子上的伤痕是被篾篁火把戳伤的?你说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知道吗?”张有礼直逼着朱玉荷的眼睛说。

朱玉荷不敢看张有礼的眼睛,她埋着头陷入沉思。
张有礼根据朱玉荷的表现,判断出她内心肯定有事情,并试图掩盖什么东西。他知道,绝不能给她喘息的机会。于是,张有礼步步紧逼地说:“快说,党的政策历来就是坦白从宽!”
朱玉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说:“我老实说,那晚王华胜看到申兴国回来就吓跑了,这不关他的事儿。其实是他非要和我做那事我不愿意,他打了我一巴掌,我和他撕抓了的,脖子上的伤可能是我不小心抓到的。可是我没有杀他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张有礼问。
  “我也不懂法,也不想害王华胜坐牢,现在我想通了,我愿意接受处理。”朱玉荷显得十分诚恳。
张有礼说:“好吧,你先回家等候公安机关进一步调查清楚。”

当日上午9时许,陈良政、周有喜等一行再次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泉水沟村。
张有礼立即将朱玉荷新交待的情况向陈良政作了详细汇报。大家相互交换意见,一致认为,王华胜和朱玉荷的供述目前虽然在整体上可以相互印证,但仍存在疑点。如王华胜并没有交待朱、申夫妻二人打架这一细节,是确实在王走后发生打架他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另外,朱玉荷关于和申兴国打架的情况并不能将申兴国致死,难以自圆其说。陈良政要求,一方面要增加警力,进一步加强对朱玉荷监控力度,防止出现意外;另一方面要再次深入发动群众,再过一道筛子,力争发现新的线索;同时要依法对王华胜和朱玉荷家进行再搜查。
  经过紧急分工,各专案民警立即分头行动。

下午,专案民警再次碰头。周有喜带领的搜查组没有发现有关物证;张有礼带领的调查走访组却获取了一个重要信息:有一位群众反映,2月4日夜里朱玉荷在本村五组她亲家华吉霜家里,跟她女婿王义吵了一架后就走了。

  陈良政果断命令:立即前往调查王义。
这位年仅19岁的年轻小伙子跟朱玉荷只有17岁的大女儿申华敏去年定了娃娃亲,按照当地民俗,算是真正意义上未过门的“准女婿”。

王义听说民警要找他单独谈话,开始时有些紧张,在民警的反复开导下,将一个重要情况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他说:“古历腊月初几的一天早晨,我接到送信的人说我岳父申兴国夜里喝酒醉死了,就赶紧和头天下午来我家玩的女朋友申华敏,还有她小弟弟一起去女友家帮忙料理丧事。在帮忙给我岳父穿寿衣时,见我岳父脖子上有红印子,我就觉得人死得可能有问题。我岳母朱玉荷把我喊出去说:昨夜你叔喝酒回来在门坎上摔了一跤子,火把把他颈脖子戳破了,今早上就死了。昨天晚上我又到岳母家玩,只有几个娃子在屋里。我女朋友申华敏开木箱子给她弟弟找花生吃,她弟弟把箱子里的一顶火车头棉帽子拿出来戴时,从帽子里掉下来一封信。我一看内容,觉得有问题,就赶紧将信拿回家藏起来。没过好一会儿,我岳母到我家来索要那封信,我说没拿,她骂了我一顿就走了。说完,王义进屋里将信找出来递给陈良政。

这是一封简单的情书,其中有两段文字引起了陈良政的注意。

我们俩做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腊月十几号公安局的人从二组上来开了申兴国的棺,我心里害怕得很。当天下午就给王爷烧了火纸许了愿,我说王爷若保佑我俩这回没得事儿,以后我俩结了婚,我每年正月十五都办一桌酒菜,放两封鞭炮,烧两块火纸敬王爷,也向申兴国谢罪
前两天听说蔡子明托人来说媒,还亲自上门找过你。我相信你的话,姐,你是不会变心的。这些天我一直想你,可又怕别人怀疑我们,所以不敢见你。新年过罢了,春上的时候,若你有农活儿做,请几个工的话,一定请我,我给姐家做农活也能跟姐你说说心里话

“连夜突审朱玉荷。”陈良政当即立断。

13
是夜,朱玉荷打开大门来到院子中间,才发觉天空不知啥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雪片儿落在脸上,冰冷透骨,她猛地感觉到周身都在颤抖,人有一种将近崩溃的感觉。不知是因为山野的冬天气温太低,还是因为某种恐惧感的侵袭,她感到特别冷,便折转身回到屋里,一个人坐在火炉边烤火。

刚才,她好不容易才将几个娃子哄睡了,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一切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恶梦?她咬了咬手指头,很痛很痛。哦,自己是不是一个歹毒的女人呢?所有的孽是不是罪不可恕,死有余辜?如今是不是自己害了王华胜?可他还那样的年青啊。
噢,或许真不该听信了那个算命瞎子的话吧?说什么要过两个男人才有福享或许不该有少女时代的那段暗恋吧?或许不该有和蔡子明的第一次吧?还是因为丈夫太无能呢?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现在,错已铸成。唯有保住王华胜,哪怕赔进一条性命也不能害了他呀。她又想起了昨夜在村委会后窗外听到的话,陈局长那几句话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于是,她愈发地想念起王华胜,她祈求上帝开恩,让自己今天说的这一套谎言能救下王华胜。那是一个怎样令她神魂颠倒又诚实听话的小弟弟呀,这两年她疼他爱他远远超过自己的男人,申兴国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似乎早已默认了。自从1981年土地承包到户以后,王华胜几乎三天两头都在帮自家做重活儿。那年申兴国得了一场大病后身体就彻底垮了,做不了重活,又干不了那事,能不睁只眼闭只眼吗?听那夜申兴国哀求的声音,什么你们饶了我吧,以后我们三人还要处得好好的。鬼话,以前打我骂我还少吗?这事情一败露,以后还好得了吗?还有总不能永远和王华胜搞“地下活动”吧?申兴国不死,自己如何能和王华胜结婚?这些年他付出的太多了,特别是自己盖房子的时候,王华胜悄悄借给自己100块钱不说,还和他父亲商量后借给自己粮食、油、肉和苞谷酒,还有那1900多块瓦至令都没得还的。

想到这儿,她又暗自笑起来。哈哈,如今一切都会好的,只要过了公安局这一大关,不掉脑袋,即使蹲了大牢,出来后还是能跟王华胜结婚,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此刻,她开始为自己编造的美丽谎言而感到自豪,但同时又有一些不安,那封信王义说没拿,娃子又说他看了的,自己的女婿会不会出卖自己将事情捅出去,将信交给公安人员呢?不会,他毕竟是自己的女婿,一定不会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朱玉荷的思绪,她起身刚打开门,几位公安民警已堵在门口,她只听到一句“你被拘留了”,就一下子瘫倒在地。这时,外面的风雪更大了。

14
审讯工作一直持续到2月7日凌晨时分。张有礼、黄朝学等人在主审王华胜,他始终一言不发。而朱玉荷在周有喜等审讯人员的讯问下,则一口咬定人是自己过失掐死的。陈良政接到反馈的审讯情况,顿时拍案而起,他认为,是出示书证的时候了。
“朱玉荷,抬起头来,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周有喜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信封说道。
“这个挨刀死的女婿。我说,我什么都说。”朱玉荷突然泪如雨下,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这边,当张有礼将一封信呈现在王华胜眼前时,但见王华胜脸上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手脚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这是我我的”王华胜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了。
  “给给我一支烟抽好吧?”半晌后,王华胜仰起头说。
预审员黄朝学将一支烟点燃后给王华胜递过来。王华胜猛吸几口,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这回彻底地交待。”

  随着一圈圈烟雾扩散开来,王华胜努力地回忆着,那烟云一般的往事再次浮现在眼前。
  “我是罪有应得。”王华胜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昨夜我交待的我和朱玉荷的一段孽情,都是真实的。后来,是去年五月间的一天吧,我到申家玩,只有朱玉荷一个人在家,她给我一支烟,她自已也点了一支,她边抽边对我说,村上叫我结扎,我不结,人家给我算了个命,说我要过两个男人,申兴国要是死了,我再找个家儿,也给人家传个后代;又说,申兴国要是死不了,我有机会了弄点药把他毒死。我对她说,那可要不得,杀人是要抵命的。
今年冬月底的一天上午,我在申家玩时,朱玉荷又对我说,腊月初几的余长青过生日,他媳妇来请我去帮忙做菜,我答应了,到时候我把几个娃子打发走,你来帮我把申兴国整死了,我跟你结婚。我说我不敢,朱玉荷说,出了事儿由她负责,我答应下来。我说用药毒死了别人看得出来,她说用电打,我说行。又过了两天,我回家给她找了一根绿色的电线,她又说,用电打危险弄不好把我们都打死了,我说怎么办?她说掐死他算了,我说行。
腊月初几的那天下午,我在枸椒河河滩上等她的消息,过了一会儿,她从屋里出来后看到了我,就下到河滩上对我说,她下午让大女儿带小儿子去王义家玩,让平娃去她舅舅朱玉全家歇。夜里申兴国是要去余家喝酒的,叫我半夜后来看,要是申兴国喝醉了,就把他掐死算了。当天夜里约十二点多的样子,我在组上开完会回去,因为我姐回来了住不下,我父亲让我出去找歇处,我就在路上等着。看到朱玉荷回去,余家大儿子把申兴国接走了,我就进屋对朱说我不敢做,她说她也喝了点酒壮胆,到时候看情况,并让我躲在床里头竹篓子背后,她脱了衣服在床上装睡。
说到这儿,王华胜停下来要了一杯白开水一口气喝完了。陈良政说:“接着讲。”
  
王华胜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屋外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雪在无声地飘落。他努力地搜寻着记忆里一点一滴的细节,但又似乎只剩下一片空白。他此时此刻才真正感觉到了某种耻辱和忏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更无法想象自己竟和一位几乎可以做自己母亲的中年妇女纠缠在一起,并且犯下了滔天的深重罪孽。而最初,仅仅是因为那原始的欲望的冲动么?他实在难以说清楚。
  
沉默了一会儿,王华胜似乎又平静了许多,对杀人的供述就象在讲述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
申兴国估计是凌晨3点多钟才回来的,王华胜说。进屋前,他还跟一起喝酒回来的邻居打了个招呼。那夜突然停电了,当他用火把点亮了灯的时候,我心里就怕得很。我看到他把衣服脱光了钻进被子一边说喝醉了一边往朱玉荷身上爬时,我就悄悄往外溜,准备走。还没走到大门口被朱玉荷发现了,她用手电筒照了照我说,快来救我,我累死了。我回头一看,朱玉荷已经骑在申兴国的身上,申兴国也发现了我。他说,华胜,你平时对我们家不错,以后我们三个人要好好相处。说着他想翻身坐起来,也没喊叫。这时,朱玉荷已经用手掐住了申兴国的脖子,并喊我过去帮忙,我就站在床头上用右手按在朱玉荷的手上掐了一会儿,她又把她的双手抽出来按在我的右手上用力掐。过了约半个小时,申兴国就一动不动了,整个身子都软了,朱玉荷用手摸他的鼻子和嘴,连一点气都没有。我们俩人就将申兴国抬到里边靠山墙的床上,用被子将他盖好,又把衣服放在他的床头上制造假象。天麻麻亮,我就走了。随后,朱玉荷也去余家做早饭。第二天埋人的时候我也去帮忙,怕别人怀疑

审完王华胜,10余名民警终于松了口气。走出审讯室,天已经亮了,而雪仍在纷纷扬扬地飘着,山城内外,所有的房屋、树木已经被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素妆,显得格外亮丽。

  2月7日上午,张有礼、周有喜带办案人员再赴枸椒河,在朱玉荷家提取了火车头棉帽、手电筒、绿色电线等物证。并补充核实了有关证人证言。晚上,民警们匆匆赶回县城,已是千家万户吃团年饭的时候。
“回家吧,老婆和孩子正在家里等着我们呢。”陈良政一边说,一边逐一向全体专案民警握手道别。

15
冬去春来,转眼间已是1987年夏天。
枸椒河的水依旧清澈透底,与那碧绿的青山争相辉映。那一天,在河边的沙滩上,人头攒动,1万余名干部群众参加了公判大会,这场景和那山、那水形成强烈的反差。

高音喇叭里,法官那高亢有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
……
判处主犯朱玉荷死刑,立即执行……

行刑前,朱玉荷没有提任何请求。由两名武警战士押着的她,神情黯然,四目无光,似乎夹杂着对死神的恐惧。她只能从远处看着同样由两名武警战士押着的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王发胜发呆。
十点整,随着几声清脆的枪响,在远处观望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骚动。



(注:本文原刊载于《郧西奇案》一书。原名叫做《揭开死亡之谜》)
作者: 虚拟id    时间: 2007-9-14 17:21
很有农村的生活气息啊。后面还有故事?期待中。
有本书叫做《郧西奇案》,里面的故事文笔可比这差多了啊。
作者: 自由神鹰    时间: 2007-9-14 19:46
呵呵,欢迎你进来小坐。原文正是刊载于《郧西奇案》一书。原名叫做《揭开死亡之谜》,某编者侵权(未经本人同意,擅自同时署上他的名字)。在此,本人重新进行了再整理。在此首发于网络。
作者: 3166浪漫圆舞曲    时间: 2007-9-15 00:16
楼主,是你让我深深地理解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谢谢侬!在看完这帖子以后,我没有立即回复,因为我生怕我庸俗不堪的回复会玷污了这网上少有的帖子。但是我还是回复了,因为觉得如果不能在如此精彩的帖子后面留下自己的网名,那我死也不会瞑目的!能够在如此精彩的帖子后面留下自己的网名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啊!楼主,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知道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楼主您帖子的精彩程度都是不够的,都是虚伪的,所以我只想说一句:您的帖子太好看了!我愿意一辈子的看下去!这篇帖子构思新颖,题材独具匠心,段落清晰,情节诡异,跌宕起伏,主线分明,引人入胜,平淡中显示出不凡的文学功底,可谓是字字珠玑,句句经典,是我辈应当学习之典范。就小说艺术的角度而言,这篇帖子不算太成功,但它的实验意义却远远大于成功本身。
作者: 一别经年    时间: 2007-9-15 11:31
呵呵,何时也写谜案了,本人一向对推理案情颇感兴趣,静待下文
文字生动有趣引人入胜,果然是大家手笔
作者: 天子哥哥    时间: 2007-9-15 15:02
静待下文
[s:1]
作者: Seven    时间: 2007-9-20 19:01
看完了,整体感觉还是小说味很浓。
作者: 自由神鹰    时间: 2007-9-21 08:55
引用第6楼Seven于2007-09-20 19:01发表的 :
看完了,整体感觉还是小说味很浓。

一稿本来写的是纪实文学,几经修改后。现在是改为小说语言,但是还是不算成功。感觉不是太厚实,以侦查破案的内容为主,而展示社会生活的画面过少。这是自己的看法。
作者: 自由神鹰    时间: 2007-9-21 08:56
引用第3楼3166浪漫圆舞曲于2007-09-15 00:16发表的 :
楼主,是你让我深深地理解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谢谢侬!在看完这帖子以后,我没有立即回复,因为我生怕我庸俗不堪的回复会玷污了这网上少有的帖子。但是我还是回复了,因为觉得如果不能在如此精彩的帖子后面留下自己的网名,那我死也不会瞑目的!能够在如此精彩的帖子后面留下自己的网名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啊!楼主,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知道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楼主您帖子的精彩程度都是不够的,都是虚伪的,所以我只想说一句:您的帖子太好看了!我愿意一辈子的看下去!这篇帖子构思新颖,题材独具匠心,段落清晰,情节诡异,跌宕起伏,主线分明,引人入胜,平淡中显示出不凡的文学功底,可谓是字字珠玑,句句经典,是我辈应当学习之典范。就小说艺术的角度而言,这篇帖子不算太成功,但它的实验意义却远远大于成功本身。

晕死了,你对我是褒贬参半啊,够狠的~
作者: 自由神鹰    时间: 2007-9-21 08:58
引用第4楼一别经年于2007-09-15 11:31发表的 :
呵呵,何时也写谜案了,本人一向对推理案情颇感兴趣,静待下文
文字生动有趣引人入胜,果然是大家手笔

过奖啦,现在将全文都贴上了。欢迎斧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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